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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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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馮堇讓珍兒先去睡覺,自己則點著燈,在窗前等候。

不知過了多久, 外面響起叩窗聲, 馮堇心中一緊, 知道是他來了。

半夜相‘約’, 實在不合禮儀規矩,也太過冒險,可事情緊急,她只能這樣隔窗與他商談。

“殿下?”她試探了喚了一聲。

“不知姑娘有何要緊事?”紀煊自得知她真的在樹上系了紅綢,便擔憂不已, 因為以她的性子, 除非真的遇到什麽難事,是絕不會這麽做的。

“殿下可曾聽說京城中近來有一流言, 說是殿下之所以遣散姬妾, 是因為對我師姐一見鐘情?”馮堇問。

紀煊心中一松,原來她是為了她師姐找他。

“關於本王遣散姬妾,京中有許多流言,這應當是其中一種罷。”紀煊答。

不同的人群裏流傳著不同的流言,因為不同的人會選擇相信各自認定的流言。像那幫恨不能時時刻刻盯著他的大臣們, 就以為他遣散姬妾是終於裝不下去了,要有什麽大動作。

馮堇不好直說擔心豫王的傾慕者對師姐不利, 只委婉道:“這件事與我師姐毫無關系, 她畢竟是出家之人, 如今傳出這種流言, 難免對她的清名有損。不知殿下可有辦法澄清這個流言?”

紀煊何嘗不知道她真正擔心的是什麽, 他沒有戳穿她, 只溫聲道:“姑娘所言有理,這件事本王會想辦法解決,爭取還你師姐清名,也不會牽扯到姑娘半分。”

馮堇只覺今晚的豫王似有讀心術一般,連她未說出口的擔憂都顧及到了,她忙感激道:“那就有勞殿下了。”

本以為事情說完了,豫王便該走了,誰知他挺拔的身影依舊立在窗外。

“明日便是浴佛節了,姑娘可準備好了?”他問。

“參加評比的佛像已經雕刻好了,還要多謝殿下昨日送的那本書,有些細節之處本有些拿不準,幸好有那本書做參考,才得以完成。”馮堇感謝道。

“能對姑娘有所幫助,那本書也算是不辱使命了。何況,姑娘不是付了本王銀子了麽?”紀煊笑道。

雖然知道她取走書放銀票進匣子是為了不欠他什麽,但此舉著實可愛,他便只當是兩人互送禮物了。

馮堇聽出他的調笑之意,臉色頓時一紅,所幸隔著窗他看不到,她忙道:“天色已深,殿下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既發話了,他自不好久留,否則怕是以後再有什麽難事,她也未必會再系紅綢向他求助了。

“也請姑娘早些歇息,預祝姑娘明日佛像評比能一舉奪魁。”紀煊說完,才施了輕功,離開無塵院。

窗外沒了那人的身影,馮堇關好門窗,回到內間歇息。這一覺,她睡得意外的安定。

四月初八浴佛節,一大早,馮堇起床後,珍兒照舊捧進來一個木匣,打開匣子一看,裏面竟放著一支盛開的紅色芍藥。

眼下還沒到芍藥開花的時候,也不知豫王是怎麽弄來這支芍藥的。

無論如何,一大早起來就看到這麽漂亮的花,心情也會好上幾分。馮堇讓珍兒拿了個瓷瓶,裝了些水,把這支芍藥插養起來。

用過早膳,馮堇在三哥的陪同下,帶著刻好的那尊釋迦牟尼玉佛去往城東法門寺。

一路通過盤查,來到望雲殿,只見殿中已經擺了數十尊大小不一的佛像,最大的是金塑的,有一丈來高,最小的是核雕,只有一個核桃大小,其餘還有玉雕木雕象牙雕等。所刻佛像多為彌勒佛和釋迦牟尼佛。

馮堇看了一圈,覺得最出色的,是一尊根雕的彌勒佛像,能明顯看出來這尊佛像沒有太多人工雕刻的痕跡,而是依托樹根本來的形狀隨機發揮創作,因而所刻佛像不似大多數人刻的佛像那般死板,而是獨有一股鮮活之氣,看起來自然又古樸。

將自己帶來的釋迦牟尼玉佛取出放在空置的臺子上,馮堇便被小沙彌引到偏殿去等候評比結果。

偏殿中坐的都是男子,見她一名女子進來,小沙彌報的名號還是塵大師,俱都朝她看了過來,這些眼神中,有敵意的有不屑的,也有好奇打量的。

馮堇正準備挑個無人的角落坐下,卻見一名長著朝天鼻的中年男子嘲諷道:“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也敢自稱是大師,真是可笑!”

“不知閣下是哪位大師?”馮堇頓下腳步問。

“免貴姓汪,汪某素有自知之明,不敢妄稱大師。”朝天鼻哼聲道。

“倒的確沒聽過汪大師之名,可見大師之名,是靠人們口口相傳叫出來的,而不是靠自封的。”馮堇諷刺回去。

“豎子囂張……”

朝天鼻瞪大眼睛,還要接著罵時,一名白發老頭出聲打起圓場。

“今日是浴佛節,各位都少說幾句吧。”白發老頭說著朝馮堇招了招手,“小姑娘,來這邊坐。”

馮堇見這白發老頭還算和善,便走到他身邊的空座上坐下,一問,才知道那尊根雕就是出自這位白發老頭之手,便熱情地與他攀談起來,討教了許多雕刻上的問題。

正殿,景興帝紀岷正與法門寺的住持正德大師等人一一品鑒參與評比的數十尊佛像。

最後,紀岷在兩尊佛像之間猶豫不決,一尊是釋迦牟尼玉佛,一尊根雕釋迦牟尼佛。

“這尊玉佛勝在有神性,這尊根雕勝在古樸自然,正德大師,您以為這兩尊佛像哪一尊更勝一籌?”紀岷問。

“阿彌陀佛,這兩尊佛像各有所長,老衲不敢妄斷。陛下若是無法裁決,不妨將雕刻這兩尊佛像之人傳喚過來,聽他們分別闡述一下創作靈感,或許就能分出勝負了。”正德大師道。

“大師所言有理。”紀岷轉頭問一旁的閔公公,“這兩尊佛像分別是何人所刻?”

“回陛下,那尊根雕是出自雲大師之手,這尊玉佛則是出自塵大師之手。”閔公公答。

紀岷皺了皺眉,雲大師他此前見過,還收藏了幾件雲大師之作,塵大師卻是從未聽過。

閔公公看出聖上的疑惑,連忙補充道:“塵大師就是皇後娘娘舉薦的那位馮家七小姐。”

紀岷這才想起來,原來是皇後所說,九弟喜歡的那名女子。

紀岷於是又細細打量了下那尊玉佛,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這玉佛的服飾線條仔細看來,還是太過簡單。罷了,今日魁首,就定雲大師刻的根雕罷。”

“陛下英明!”眾大師附和。

魁首既定,接下來便是浴佛齋會結緣放生等環節,其中浴佛,便是將獲得魁首的佛像置於水中,再由民眾爭舍錢財,祈求佛祖保佑。

偏殿,馮堇得知結果後,心下雖有些失望,卻還是第一時間向身邊的雲大師道了賀。

至於那位朝天鼻說幾句酸話,她只當是耳旁風。待到拿回自己刻的玉佛,馮堇便出了法門寺,在三哥的陪同下回家去了。

她不知道,紀煊在得知結果後,第一時間去求見了聖上。

“皇兄,塵大師所刻玉佛究竟哪裏比不上那尊根雕?”紀煊一見面就提出疑問。

“那尊玉佛服飾線條過於簡單,不夠華麗大氣。”紀岷解釋。

“什麽時候佛像的好壞要靠服飾是否華麗來評斷?佛祖普度眾生,服飾簡單樸素有什麽錯?”紀煊辯解道。

“你突然跑過來,就是為了給你的意中人鳴不平?”紀岷有些不悅道。

“臣弟只是就事論事,聽說皇兄您本來很欣賞那尊玉佛,卻在聽說塵大師是女子之後改了主意,難道就因為她是女子,她所刻的佛像就不配擺在法門寺供百姓膜拜嗎?”紀煊大聲質問。

“放肆!”紀岷大怒,“這是你該跟朕說話的態度嗎?佛像魁首是朕與諸位大師一同選定,今日是浴佛節,這裏是法門寺,容不得你在這兒撒野!你要撒野,滾回你的豫王府去!”

紀煊怔了下,自記事以來,這還是皇兄頭一次真的對他發火,也是頭一次用這般嚴厲的語氣呵斥他。

他一時有些低不了頭,頂撞道:“皇兄若是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就哪兒也不去!”

“豫王,你好大的膽子!”紀岷滿臉怒色,“看來是朕這些年把你寵壞了,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許州近來鬧匪,朕命你即刻帶兵前去剿匪,不剿完不許回京!”

紀煊滿心不忿,可皇命難違,他只能低下頭來,領命道:“臣弟遵旨。”

出了法門寺,他一路快馬回城,點好兵將後,薛華斌急匆匆趕來。

“殿下要去剿匪,怎麽能不帶上我呢?”薛華斌一副湊熱鬧的樣子。

紀煊想到前世薛華斌在戰場上為他受傷之事,便道:“你舍得下你新找回家的妹妹?”

薛華斌頓時猶豫起來,他這幾天每天都想盡辦法討好四妹,好不容易讓四妹不那麽抵觸他了,這一走起碼半個多月,到時候回來,四妹肯定又把他當陌生人了。

“你就坐守京城,千機閣還需要你打理,還有,幫我保護好阿堇。她若是出了什麽事,等我回京,唯你是問!”紀煊吩咐道。

“殿下放心,有我在,絕不會讓七娘妹妹出事。”薛華斌笑嘻嘻道。

薛華斌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就認了個幹親,整日七娘妹妹七娘妹妹的叫,成心刺激他。

臨出發前,紀煊到底不放心,悄悄潛進馮府,來到無塵院。

馮堇正在院子裏賞花呢,突然院子裏就多出一個人來,哪怕這個人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那個人,她還是嚇得後退了兩步。

“別怕,本王臨時領命出京剿匪,放心不下你,才過來同你說兩句話。”紀煊安撫道。

剿匪?馮堇有些詫異,前世沒聽說豫王出京剿過匪啊。

“殿下有什麽話就快說罷,要是被人看到了就不好了。”馮堇擔心道。

“本王離京之後,你若是遇到什麽難事,可以去找薛華斌,他會幫你解決。另外,傳言之事,本王已做了安排,你不必憂心。”紀煊說。

“民女知道了,殿下還是快走吧。”馮堇催促道,見豫王轉身準備離開,她沒忍住喚了他一聲。

他回過頭,驚喜又期盼地看著她。

“殿下一路平安,保重身體。”馮堇真心道,這一世他救過她兩次,也幫了她許多次,她雖然不想嫁給他,卻也不想看著他出事。

短短十個字,對紀煊而言,卻勝過千言萬語。她關心他的安危,說明她心裏也並非全然沒有他的位置。

“姑娘放心,本王一定早日回來……”

至於早日回來做什麽,他沒有說,只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馮堇被他盯得臉頰有些發熱,一轉身回了屋,聽到外面沒了聲響,她知道他走了,心跳才漸漸平緩下來。

佛像評比沒能拿到魁首,京中很快就有了塵大師不過如此的閑言碎語,玉佛鋪的生意也差了許多。

馮堇見三哥發愁,便安撫他細水方能長流,若一直像先前那樣烈火烹油被人追捧,怕是一旦跌下來只會摔得更慘。

過了兩日,馮堇去成國公府做客,才從薛華斌口中得知,聖上之所以突然命令豫王出京剿匪,是因為浴佛節那日,豫王為了她頂撞了聖上。

她既驚訝又困惑,前世豫王和聖上兄弟之間關系極好,因為豫王幼時先帝便駕崩了,所以豫王幾乎是把今上當父親一樣敬重。

他怎麽可能為了她去頂撞聖上?

聖上對豫王一向恩寵,又為何會因為豫王一次頂撞,就罰他出京剿匪?

緊接著,又一件更令她驚訝且困惑的事發生了。

這日早上馮堇去正院請安,在偏廳,見五姐有些魂不守舍,便問道:“五姐這是怎麽了?”

馮蘅失魂落魄道:“這怎麽可能呢?不可能,一定是假的。”

馮堇聽得有些迷糊:“發生什麽事了?”

馮蘅猛地抓住她的手,傾訴道:“七妹,原來你上次說的是真的,豫王不是因為對你師姐一見鐘情才遣散姬妾的,而是,而是……”

馮堇見她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忙追問道:“而是什麽?”

“而是,豫王他患了難言之癥。大夫說再也治不好了,他才,才遣散了所有的姬妾。”馮蘅小聲道。

難言之癥?馮堇楞了下才明白過來,這難言之癥是什麽。

她大為震驚,豫王怎麽可能會有難言之癥,前世他明明……

不對,馮堇突然反應過來,難道說,這就是豫王臨走前說的,他已經做了安排?

他竟不惜給自己扣上這樣的汙名,來澄清流言?

他到底在想什麽?

“七妹,你說這病還有沒有治好的可能啊?”馮蘅小聲嘀咕。

“這種事我哪裏知道。”馮堇敷衍道,見馮蘅愈加哀愁,活似打了焉似的,不由暗嘆這一流言的威力。

一時之間,豫王患上難言之癥的流言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聽說臨漳伯府的陳槐得了消息後,高興得大肆宴請賓客,來慶祝這個好消息。

不過很快,有一樁更大的事情震驚了整個京城。

那就是時隔近十年,聖上終於舉辦了登基以來的第二次選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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